遇见男神于恩达
因为童年的苦难，我向来与父亲感情生疏。他最突出的“劣迹”是用皮带抽打我近半个小时，撕心裂肺的哭声引得一条街妇女落泪。那一年，我14岁，正患自闭症。事后，穿着棉裤走进了冬天的大海……成年后，我与父亲的关系不咸不淡。吃穿用度、节日问候，我中规中矩尽着孝心，但绝做不到贴心贴意、嘘寒问暖。如果按照中国传统孝道衡量，这算我的“劣迹”，可我不愿意面对，只想逃避，希望就这样与他昏昏噩噩过下去。但是，生活无法咽下这口轻浅的怒气，年，厄运降临，彻底打破了我勉强维系的脆弱平衡。父亲的一纸胃镜和病理检测报告触目惊心，中期胃癌几个字，呼啸着向我扑来，瞬间击垮了我多年的怨愤和委屈，留下的只有对他一生悲惨命运的深深痛惜。我的爷爷奶奶早逝，他拖着两个妹妹，向所有的人卑躬屈膝；文革期间，因富商出身，只能苟且偷生；如今，与我母亲的失败婚姻，又致晚境格外凄凉，而父亲年仅66岁，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就这样离开人世！去拿病理检测结果的时候，医生说，即使手术成功，最多能活3到5年。那日，天奇冷，下着雪。医院走到大街上，不知该怎么办，也不知该去哪里。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是叫天不灵、叫地不应。恍惚中，好像有人说，去庙里拜佛吧。我无处可去，只能拿它当条路。印象中，只有唐山街的松山寺，于是，像缕幽魂荡了进去。遇一妇女，不客气地吼我：你走错了门！我当时精神恍惚，完全不知自己错在哪里，只好退出。旁边有一老人说：姑娘，别哭了，去西山度假区，那里的菩萨也灵。搭上出租车，司机居然知道那个地方，见我哭得惨，一路疾驶。到了目的地，雪更大了。司机说，你还是别去了，车子开不上山。我说：求求你，父亲要…要…，说着，又是泣不成声。司机叹了口气，然后，我就来到了山顶的庙里。跪在冰冷的石板上，我无论如何也建立不起这样的信念：庙里的泥菩萨能够降临凡间，救父亲一命。无奈，大雪中，我仰望苍天，在心中泣血呼喊：愿意用自己三年的寿命，换回父亲逃过这一劫……也许是我的诚心感天动地，父亲居然顺利地挺过了手术，活过了5年，又活过了10年，直到今天。在随后的日子里，我对父亲多了一点嘘寒问暖，他开始奢求与我亲密有加。可我集工作、家庭、写作于一身，并且，童年的伤疤依旧，根本无法拿他当掌上明珠。于是，他就经常喊“狼来了”。没病说有病；已经退了烧，硬说还发烧；稍有头痛脑热就要去住院。在他的折腾中，怨愤和委屈又渐渐淹没了我。人世间的痛，并不只在于爱是爱、恨是恨，更深的痛是爱恨情仇难舍难分，车裂你的心，也无法斩断一世父女情缘。10月19日上午，我正在参加全省公安工作会议。父亲的电话又至，震天的大嗓门喊道：我肚子上长了一个疱，你马上安排住院！我以为又喊“狼来了”，随口道：我在开会，下午再说。放下手机，就觉得哪里不对，心里一阵莫名的紧张掠过，先天的敏感告诉我，这次大概要出事。于是，马上走出会场，告诉家人，医院做CT。到了下午，我再也听不进会议的内容，开始联系大医附属一院。电话还没打完，噩耗既至：CT结果清晰地显现，父亲的肠道里长了一个鸡蛋大小的肿块！时隔15年，我又坐在医生面前，等待死神的宣判：81岁，晚期肠癌，你们要有思想准备。这次，我没有哭，只是心下一片怆然。手术必须做，否则，肿瘤会很快堵塞肠道，即使不因癌细胞扩散，也要憋堵致死。看着体重只有90斤的父亲，我知道，上了手术台，就是我们的诀别时刻。即使，我给千万人做了紫金老师，说人生苦短，要坦然面对；即使，我比任何人都清楚父女一场、终有一别；可我的心，就是无法放手。每天数着过去的每一分、每一秒，就像数着自己的眼泪一样清晰。手术再即，诀别再即，如果父亲就这样离去，我依然无法释怀！就在此时，上海第二军医大学的于恩达教授出现了。人们的口口相传和网上的只言片语，给了我这样的印象：他是全国肛肠手术第一把刀！对于我，这不过是个传说，去见他，只为尽最大努力减轻父亲的痛苦，至于能否再救命，我已不抱奢望。因正参加中国作协的重要文学活动，我于周末凌晨开始奔波，从广州飞到上海，下午4点钟，坐在了于恩达教授的面前。他极瘦，说话声音低沉、沙哑，只是眼珠大而亮，盛着满满的希望之光。看完CT片子后，他说了一些话，我只记住了两句：术后5天下床，保证以后不会因肠癌去世！已在绝望之海中沉浮的人，连根稻草都不敢奢求，却忽然抱住了救命的大树。上次，我无法相信泥菩萨会降临人间，如今他真的变成了一个人，活生生坐在我面前。谈话到最后，他忽然冒出一句：我小时候住在香炉礁！还故意用了海蛎子味。让我迅速判定，这是位不善言谈的人，一定说的少、做得多。如此个性能有百姓口碑、敢做这样的承诺，“全国第一把刀”不会是虚名！待到父亲住进上海医院，我才知道能在周末下午见到于恩达教授，是多么的幸运。因全国各地慕名而来的患者太多，他每个星期有2个手术日，2个肠镜检查日和1个门诊日。其间，平均手术8台、肠镜检查50人、门诊人，这意味着于教授每天工作都要超过16个小时，连上厕所的时间都需要挤。而周末还要讲学、关照临时危急病人。单说肠镜检查，平均每人15分钟，50人就需要超过10个小时。所以，于教授的检查室要进行流水作业。2、3张床同时进行。一个患者做完了，他马上走到另一张床操作。空出的床会立即补位，保证不耽误时间。于教授的“生意”之所以如此火爆，是因为他是目前全国乃至世界上无痛人工肠镜检查第一人，拖着近2米长的纤维管，在患者的肚子里九曲辗转而不造成任何痛苦，神仙下凡也不过如此。我父亲痛点低、心理承受能力极差，做完肠镜后，居然高兴得手舞足蹈，不但不痛，还连称很舒服。由于麻醉做肠镜会因患者感觉不敏感而漏掉息肉或肿块，并且，麻醉本身又对身体造成伤害，就像跑了马拉松，心肺等功能颇受摧残，要是搁在我父亲身上，结果可想而知。所以，于恩达教授大力提倡非麻醉肠镜检查，为了安抚患者，他居然为自己做了一次肠镜，因此而创造了肠镜检查的奇迹，是全世界医生中的第一人，也是唯一的一人。10月29日中午，我父亲被推进了手术室。于恩达教授切开他的腹腔，1项手术变成了6项。首先是上次手术所致的严重肠粘连，然后是肿块已经扩散至胰腺和十二指肠。另外，由于胃癌手术的不规范，也给于教授造成了很大困扰。尤其是从肠道中长出“咬”住了十二指肠的肿块，使手术难度大幅提高。稍有损伤，病人便可能九死一生，就算高手医生遇到这样的情况，也会保留部分肿块，以防损伤十二指肠。而于恩达教授历经7个多小时，将癌肿清除的干干净净。在2寸半的切口里，他一根根捋清了粘连的肠子，切除了所有癌肿。同时，还分别在胃和肠道造了两个瘘管，以利术后康复。令人无法想象，他是如何通过如此小的切口，在父亲的肚子里完成了如此之多复杂而高难的手术。81岁、体重仅90斤的父亲，在经历了7个多小时的大手术后，第一天恢复神志；第三天自行坐起；第五天下床……尽管手术中出现了意想不到的复杂状况，于恩达教授依然丝毫不爽地兑现了他的诺言，手术6天后，父亲开始排便，并在走廊里自如行走。父亲得救了，我也露出了作家的本色。在医院期间，通过病友、医生和护士，于恩达教授在我心目中，由传说变成了一个传奇。做肠镜检查，病人的痛苦其实转嫁到了他的身上。所有的医生都是坐着操作，于恩达教授却站着，同时，全身不断随着纤维管在病人身体内的起伏转折而律动，没有片刻的停歇。一天50余例肠镜检查，个个如此，他所付出的精力和体力，无法想象，也无法评断。这是他发明的独门绝技，颇有中国道家文化底蕴，天人合一到了于恩达教授这里，发展成了人镜合一。所以，他震惊了世界，肠镜检查录像医院的教学范本，西方人从上世纪90年代末看到现在，依然没有一个人能够学会。于恩达教授的手术水平更是令人仰视。不但切口小，并且，无论在病人肚子里切多少刀，术后渗出的积液都很少，我父亲的积液袋基本没有血迹，这说明所有的刀口都安然无恙，又是令人无法想象，他到底具有多么高超、精准的手术能力，免除了病人术后的痛苦。恢复神志后，父亲没有喊一声痛，更没有像第一次胃癌手术后，连用两天杜洛丁，仿佛一切天经地义，只过了几天就迅速康复了。还有肛门附近长了肿瘤的病人，按照常规治疗，将切除肛门，终生携带粪袋。到了于恩达教授这里，就能将癌肿切得干干净净，并保住肛门。他堪比再生父母，令每一个来到他面前的病人获得新生。在医院墙上挂着于恩达教授的简介中说，他至今已做过2万多例手术，无一并发症。于恩达教授的医术令人震撼，而他的另一个侧面则让我肃然起敬。上至中央首长、部队领导，下至平民百姓、医院里的清扫大姐、保安小哥，无论谁请他做肠镜检查，全都一视同仁。在他的心中，病人的痛就是他的痛，无论这疼痛来自哪里，就是他的责任。他因此而练出了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医术，也因此像根蜡烛，点熬着自己的精力和体力，换来病人的生命和安康。于恩达教授不善言谈，也没有时间接受我的采访。在父亲获救的喜悦中，每个深夜，我都仿佛看见曾经的沉默少年走出大连，来到诺大的上海滩，度过了无数孤独、艰难的夜晚，继而走向世界。大连向来以足球、通俗音乐享誉全国，一场足球赛事或者歌星演唱会，几万人的体育场欢呼雀跃。而于恩达教授的功业，则是逐一为相同数量的病人付出自己的全部心力建立起来的，还有什么比他的天才、高超医术、难能可贵的平等心更能代表大连、代表我们的城市精神，他也因此成为我心中永远的男神。父亲获得了新生，而我依然要走进心中的庙宇泣血呼唤：愿天地间真的有一座霞光万丈的金菩萨，护佑于恩达，将救赎之光洒满人间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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